张家口崇礼,一条意外而又早在等待的申奥路
上世纪60年代,在中苏关系紧张的时期,张家口被正式列为军事重镇。已经颇具规模的工、商业大批撤离,取而代之的是大量军队的入驻和各种军事设施的建设。不能自由出入、不上新项目,甚至不能修柏油路,而这样的局面一直持续到了1995年。在全国推行改革开放后的第17年,张家口才开始逐步开放。 由于错过了工业发展和基础设施建设的黄金时期,开放后的张家口在经济、社会等各方面都严重落后于周边地区。在之后的发展中,这样的情况也并没能得到改观。 另一方面,作为北京的上风口和水源地,张家口被视为首都重要的“生态屏障”,在开放后的工业发展中也一直受到限制。资料显示,从1994年至2004年,仅在京张对口帮扶的这10年间,张家口就先后关停了600多家污染企业,停产治理280多家,还放弃了20多个效益丰厚的大项目。 2003年,为了给北京提供更好的生态环境,强化“绿色屏障”的作用,张家口又开始推行封山禁牧和退耕还林还草的政策。其中,崇礼县位于张家口上游,又是清水河的源头,更是注定要承担起风沙源治理、生态造林等等一系列的国家任务。当时,崇礼有将近10万的农业人口,畜牧业是最主要的收入来源,而这样的举措,让该县三分之二的人都受到了影响。 不能放牧了,县里也想过办法,搞养殖、建蔬菜大棚……可身处缺水地区,又是多年的贫困县,资金的短缺和有限的水资源总是难题。种树要用水,种菜也要用水,为了保证生态造林的用水,县里一度对打井都实施了严格的审批制。一位扶贫办的干部就曾说过:“要打井,必须得县长批。” 河北统计局的资料显示,到2008年,崇礼县农民年人均纯收入只有2918元。 在逐步走向京津冀一体化协同发展的过程中,首都“水源涵养功能区”的定位让张家口收获了“长江以北最好的空气质量”,但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事实上,受到影响的并不仅仅是张家口或崇礼。自2004年起,赤城县开始每年从云州水库向北京供水,为此大量关停了作为经济支柱的矿业企业。2007年,为了改善密云水库和官厅水库的水量、水质,北京市政府又与河北省政府签订合作备忘录,在包括赤城在内的河北三县推行“稻改旱”工程,因此造成的经济损失,由北京按亩对农民进行补贴。 区位优势促成“冰雪经济” 作为华北地区的第一家滑雪场,也是中国第一家民营滑雪场,塞北的出现让崇礼的滑雪资源开始逐渐被人们所发现。很快,塞北滑雪场就成为了全国有名的旅游景点,他们甚至和有关部门合作,开了一趟自北京出发的“塞北滑雪专列”。 那时,“好利来”集团的创始人之一罗力,也是狂热滑雪爱好者。郭敬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道,那时候塞北滑雪场设施还比较简陋,由于没有拖牵索道,人们从山上滑下来后只能排队等着工作人员用吉普车把大家再拉上山。“每次滑下来他要等好长时间才能坐上车,最后一生气跟我们的员工说,我出钱,你们去弄辆车以后专门拉我。” 很快到了非典期间,闲下来的罗力干脆坐着那辆车开始在崇礼境内四处选地,他决定投资5亿元,开发全国首家开放式滑雪场。这一次,作为支持,由政府出资,在两个月内完成了雪场周边通讯、通电、通水、通路的全部工程。同年年底,设施完善、专业化程度较高的万龙滑雪场正式运营,崇礼由此也真正展开了滑雪产业的版图。 让大多数崇礼人真正意识到滑雪业的兴起正是在2003年。 继万龙之后,2005年,河北省体育局在崇礼主持开发了长城岭滑雪场;2006年,塞北联手意大利公司兴建了塞北多乐美地滑雪场;2012年,由马来西亚云顶集团和卓越集团投资的云顶滑雪乐园也正式落成。 身处环首都经济带,区位的优势终于给崇礼带来了礼物,巨大的客源市场促使宾馆、餐饮、农家院等旅游配套设施也应运而生。据统计,2013年-2014年雪季,崇礼县共接待游客142.2万人次,旅游综合收入达到9.8亿元。而随着外资集团的加入,崇礼的滑雪设施全面升级,滑雪市场也逐步形成,并且一跃进入了国际化阶段。 崇礼的雪 2007年,单兆鉴曾专门撰写报告递交河北省政府和体育局,提议崇礼应该利用本地的滑雪资源,争取申办亚冬会一类的大型赛事。在他看来,这不仅能够充分发挥崇礼的优势,也能以此为契机,对当地的建设和滑雪业的发展进行一个切实合理的宏观规划。当时,他的提议并没有得到回复。 自从2013年底和北京联合筹备申奥以来,崇礼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2014年,它摘掉了贫困县的帽子。而眼下,在国际奥委会正式投票之前的四个月里,这个小小的县城正在和北京一起,进行着最后的冲刺。 根据北京奥申委提交的2022年冬奥会场馆布局规划,如果申办成功,崇礼县将设置5个竞赛场馆,举办6项比赛。除了尚在规划中的北欧跳台滑雪场、北欧越野滑雪场和冬季两项中心,现在已有的云顶滑雪场将设置两片场地承接自由式滑雪和单板滑雪的比赛。所有场馆均分布在未来的奥运村两侧,从奥运村去往任一场馆,车程只要5分钟。 “云顶这儿的山有点儿像阿尔卑斯山,树少、面积大,(崇礼要承办的)六个项目都特别集中,都在一个区域,这是这块山地的优势。”云顶滑雪乐园的负责人宋志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就技术层面而言,竞赛场地的山形走势、落差是国际奥委会专家最关注的焦点之一。去年11月,国际奥委会曾委派国际滑雪联合会、国际冬季两项联合会等多个国际冬季体育单项组织到崇礼进行考察,崇礼的自然环境、雪场设施和规划选址得到了所有组织的书面认可。专家们表示,崇礼的规划场地完全具备承办奥运赛事的条件,而对于云顶已有的赛道,届时只需根据不同的比赛项目和难度要求,对赛道进行简单的改造即可。根据规划,崇礼赛区的几个规划场地将非常集中,这也给专家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据了解,开业于2012年的云顶滑雪场目前共有35条雪道,山体垂直落差在400米左右,曾多次举办国际雪联高山滑雪积分赛等大型赛事。按照规划,预计到2022年,雪道总数将扩充达到87条,总长度约为70公里。 近些年来,随着气候环境的变化,崇礼的降雪量比起早年有所减少,造雪已成为各大雪场运行的重要保障。宋志勇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目前云顶共有36台造雪机,一般而言,一个雪季只需造一次雪即可,一周左右能造出所需雪量,之后还可通过天然降雪补充。崇礼空气比较干燥,非常适合造雪。就算到比赛时一点儿雪都不下,全部依靠人工造雪,赛前一个月进行,就能完成全部雪量储备。 同时,他也指出,无论天然雪有多少,人工造雪对于雪场而言都是必要的。“比如大回转比赛,对雪道硬度要求很高,要求滑过100个人之后赛道还不能滑烂、滑出沟。”他说,相比天然雪,造雪机造出的雪雪质较硬,和天然雪相结合能够更好地满足竞技比赛的需要。 另一方面,据崇礼县气象台台长郭宏介绍,为了更好地进行申奥的准备工作,在刚刚过去的2014年雪季,崇礼第一次在县城和规划赛区内安装了四个九要素气象监测站,开始对温度、湿度、风速、风向、降水量、雪深等指标进行精确的监测。他们也开设了微博、微信平台,为雪友们提供出行、滑雪指数的预测指导。由于滑雪比赛对气象条件的要求较高,之后他们还将根据不同比赛项目的要求建设一系列类似的监测设备。 “根据历史资料,(崇礼规划)赛区的年平均积雪深度能达到42厘米,已经达到了冬奥会举办标准要求的雪量。而根据现有的数据来源,崇礼县城的风速是1.9m/s,属于二三级的微风,所以体感温度和实际温度差距不大,这也是崇礼的一个优势。”崇礼县气象台台长郭宏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由于地形地势影响,场地所在山区的降雪远多于县城。监测数据显示,从去年11月16日到今年2月28日,崇礼县城的降水量为19.7毫米,而规划赛区降水量达到了52.7毫米。 “按照现在的准备,就是假设到时不下雪(进行的),人工造雪的水得准备充足。”崇礼县水务局副局长赵发明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为了预防冬奥期间可能出现的雪量不足的情况,张家口将从位于赤城县以北20公里处的云州水库调水,现阶段,相关管道的施工工程已接近完成。目前,各大雪场大都自己打井,采用2级泵站供水的方式造雪,而在调水工程完工后,都将统一从水库调水造雪。 除此之外,水利部门还计划在崇礼境内建设乌拉哈达水库,最近正在进行论证,并已经初步立项。 据了解,目前崇礼县的总人口约为12.56万,其中县城里有3.8万人。如果2022年冬奥会申办成功,预计到那时,县城内的常住人口和流动人口总数将突破30万。而建设乌拉哈达水库,一来可以作为奥运设施的配套,二来也能够起到防洪为主,兼顾给张家口市区供水的作用。除此之外,崇礼县还将建设大型污水处理厂,将几大雪场的水进行回收,实现充分地循环利用,而这一计划能够弥补届时约三分之一的用水缺口。 崇礼县在环境治理和绿化上也下足功夫。一方面关停诸多采矿企业,另一方面加大了在生态造林方面的投入。 “以前封山时一亩地(国家)给三四百块钱,一年一千多万,去年批下来3.8个亿。”崇礼县造林站站长杨建中向《中国新闻周刊》介绍说,从2014年起,河北省将以4:3:3的形式,分三年拨给崇礼县总计3.8亿元的专项资金用于植树造林。而去年一年,他们在高速公路沿线、县城周边和滑雪场周边共完成造林三万亩。 按照规划,崇礼县还将在2017年前淘汰35吨以下锅炉,并对所有滑雪场、县城及高家营镇供热锅炉进行改造。且计划在星级酒店等经营服务类场所引入天然气设备。 骚动与失落 从建起第一家滑雪场到成为“申奥小镇”,崇礼仅用了17年。然而,当全县上下都在为申办奥运摩拳擦掌的时候,郭敬和他的塞北滑雪场却没能等到这一天。随着万龙、云顶这样资金雄厚、设施先进的滑雪场的出现,势单力薄的塞北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日渐败下阵来。虽然也曾引进外资,但终究因为管理、经营等多种原因,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 如今的崇礼人再说起塞北,大多是一句轻叹:“塞北没有啦,资金跟不上了,慢慢的也就不行了。”不为人知的失落背后,却是一个年轻人的全部寄托。当年为了经营雪场,他放弃了高薪的工作,由于生活观念不同,妻子带着儿子去了美国。用单兆鉴的话说,为了塞北,“他投光了包里的最后一分钱”。 除了郭敬和单兆鉴两人,陆续又有几十位老教练、老运动员、裁判员主动拿出积蓄,有的两三万,有的七八万,支持塞北,赚到钱后也又投入进去。这是中国滑雪市场化最早的一批试水者。“他们完全是出于对滑雪事业炽热的爱,对这项运动的感情。”单兆鉴说。 现在在喜鹊梁的北侧,一切陈设都还停留在当年的样子。曾经的拖牵索道已经生锈,雪道上也早已是杂草丛生。 对如今县城里的年轻人来说,随着崇礼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冰雪经济”带动起更大的旅游市场,年轻的开拓者们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尝试。 小任今年25岁。三年前,一直在跟互联网打交道的他从深圳回到了崇礼。他找到5个年纪、经历相仿的合伙人,创办“崇礼旅游网”,和其他旅游网站类似,游客可以在网站订购包括滑雪、住宿、温泉、租车在内的各种项目,不同的是,他们提供一站式的保姆服务。 去年冬天开始营业到现在,网站已经实现盈利。对于一个刚刚走上正轨的创业公司来说,一个雪季光是雪场门票就卖了二十多万。 今年7月31日,国际奥委会将投票选出2022年冬奥会的举办城市。对于这个申奥小镇的人们来说,他们期待着,也有着各自的希望和担忧。 一位崇礼姑娘说,从去年开始,她的家人朋友都做起了滑雪旅游的生意,她希望申奥能成功,但也担心人多了,垃圾就多了;车多了,尾气就多了;房子多了,地就少了,树也少了……“真是特别希望能留住我们的蓝天。” 小任说,他对团队的实力很有信心,相信冬奥会给他们带来更多的机会。但眼下,他最希望的还是父母能住上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虽然在县城居住多年,全家依然是农业户口,这意味着他们没资格申请政府提供的廉租房。自申奥以来,县城的房价一路飞涨,他们已经买不起了。 “相比于北京,张家口的经济发展、财政收入要落后很多。借助申冬奥的契机,可以改变当地的产业结构,靠冰雪产业增加就业,让当地人尽快富裕起来。同时,申冬奥将加快基础设施建设、加强城市精细化管理、把体育融入人民生活,受益的也是老百姓,这个影响可能会延续几代人。”不久前,当被问及北京在已经承办过夏奥会之后又申办冬奥会的原因,北京冬奥申委副秘书长、新闻发言人王惠这样对媒体表示。 而对崇礼来说,更重要的是,如果申办成功,如何在奥运后延续“冰雪经济”的繁荣,这需要更具前瞻性的发展思路,更切实的宏观规划以及更公平的市场环境。 3月底,雪季已经快结束了,非节假日时,商贸新区的街道上已几乎见不到人。 “之前这街上全是人全是车,宾馆房间都是爆满的。再过几个月人就又多啦,都是夏天来走草原天路的!”在钟楼广场旁,一个小卖部的女主人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和周边小店一样,她的这家小卖部也是去年才开业。因为自家的房子和地被房地产开发商征用,作为补偿,她得到了这个位于中心区的铺面。她和丈夫孩子住在里屋,用外间开了这家小卖部。 “去年这里一年的租金是一万四,到今年,你出两万想租都排不上呢!”女主人说。 又逢整点,广场上的欧式钟楼开始了定点报时,钟声回荡在整个小镇。路边的广告牌上,巨大的标语在阳光中闪光,上面写着:“新机遇、新梦想、新动力、新崇礼”,强烈反射在每一个崇礼人的脸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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